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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riday, November 19, 2010

我的博后以及K99经历

发信人: cfap (cfap), 信区: Biology
标 题: 我的博后以及K99经历
发信站: BBS 未名空间站 (Thu Nov 18 17:34:38 2010, 美东)

(一)

最近proposal写得有点瓶颈,泡网时间增加。觉得生物版这几天得话题都很有意思,所以也来贡献一瓢水。前几天艳阳天mm 的K99被拒,大家讨论了很多。其实看了艳阳天的其他帖子,觉得艳阳天是个很能干,也很有毅力的人。我是属于比较有狗屎运的。穿个马甲来分享经历。

我准确来说不是搞生物的,是物理改行的。老板在本行业其实还算有点名气,可惜整个行业日薄西山。博士做到一半的时候,老板想了个注意,要做生物物理。有一阵一边我累得要死,死活没结果,睡觉都能头疼醒。另一边NIH一点不甩老板的申请。艳阳天借过酶,我有几个月连氮气都要借。

好在后来终于有了突破,老板拉来了点小钱,到毕业的时候老板俨然以biophysicist自居了,我也算改行了。 找薄厚的时候来了运气,有个牛组要了我。当时老板到处晒我的offer,比我自己还高兴。我博士的老板对学生还是不错的,可惜就是行业不景气以来,学生毕业他也帮不上什么忙,就业都成问题,到我这里他觉得自己转行成功了,学生都能去牛组了。

于是我就踌躇满志地去牛人那里报道了。刚到的时候,很不习惯。若高一栋楼,每层楼里都塞满了PhD。每个组的名单都是黑哑哑一串的postdoc,年轻的很多,头发花白的也不少。很有点科举赶考的味道。这种规模,我这个在物理小作坊里出来人想象不出来。想象着我要是一不小心,就会头发白了还会在某个地方做postdoc,当时我就决定,混几年没结果,我就转。学物理的人虽然本行就业不比生物好,好在转行比较容易。


我去之前,有前辈对我说,在postdoc岗位上一定要想办法让自己很快鹤立鸡群。到了那里,我才明白前辈的意思。老板是很难碰上的,约定时间都没用,基本要以Black Friday抢Deal的方式才能和他说上几分钟话。项目是很挑战的,前一个postdoc被挑趴下了,两年没啥结果,换了项目,我是来顶替的。


于是我的第一件事是追求鹤立鸡群。一个月就设计了新方案,虽然后来证明这个方案是不通的,可是当时老板立刻觉得我上手很快。另一方面,我有一点进展就追着老板去show off,曾经在厕所门口等老板出来。总之半年后,开始出结果了。

(二)
在组里呆了几个月,渐渐对周围由了感觉。第一感觉是,老板真是指望不上啊!每次努力跟他谈一下项目的问题,总能被他忽悠到项目几十年后的光辉未来上去,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感觉。渐渐地我也就只跟老板show off进度了,有啥问题都自己解决。好在我博士期间就比较独立,我博士的老板很放手,基本靠一星期一个组会掌握进度。他目光很敏锐,能很快挑出数据的毛病,但是他出的一堆主意不见得有用。被他的主意坑多了,我已经习惯了自己瞎折腾了。

我薄厚老板倒是很放权,随我拿钱瞎折腾,实验方案错了,买来无用的东西他根本不在乎。说实话估计他也不记得我买了啥。组里的项目很多,从做我这样基础的,到做clinical trial的都有。clinical显然是他的重点,项目也都是大型的合作项目。我这种基础项目,说穿了是高风险小成本,养个posdoc在上面,他根本不太在乎出不出成果,苦的是做不出来的postdoc。

我这个项目来说,老板的理论设想很有意思,但是实现上一直没找到个好设计,一直是左试试右试试。我当时说实话没觉得能最终做出来。不过我postdoc的目的不是实现老板的远大理想,我只要有进展就好了。这时候的我,经过PhD的那个项目的折磨,神经已经很坚强了,已经不会为项目睡觉都头疼了。所以我就一直坚持着折腾,也有蜗牛式的进展。项目上也一直只有我一个人。以至于后来我走了,这个项目就被我整个带走了。老板为此很有些后悔。

这样一个项目,其实最后帮了我。组里做clinical的postdoc,好多最后都很难独立,成了大项目的炮灰。


(三)
这样折腾了两年整,文章发了两小篇,钱也用完了,老板说我们要考虑申请钱了。老板没时间,他还有个R01要写。于是说,你去看看你能申请什么钱。我们组美国人占多数,他们申请fellowship和K的机会和成功率都比较高,所以老板经常支持有点结果的postdoc申请,弄点钱出来补贴家用。

老板没意识到,对外国postdoc来说,选择是非常少的。我问了一圈,发现只有K99我可以申请。当时是K99出台的第二年,第一年里,我们隔壁组的一个美国人拿到了,一时很受宣传。隔壁的和我们同行,我老板很有点暗中较劲。于是我回复老板说只有K99的时候,老板说 why not。同组的和我同年进来一个薄厚,欧洲人M,听说老板让我申K99后,也找老板要求。老板起初不答应,后来坚持不住,也答应了。于是决定下一个cycle一起递。我是基础的,M是clinical的,倒是不冲突。

决定写K99了,老板要我干的第一件事是找comentor。当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,后来看了review summary才发现,这个comentor很加分。即使是牛人,写proposal也是决不单干的。于是老板和我联系了几个人,让我去一个个谈,看谁愿意做这个项目的comentor。

(四)
我的项目,老板的设想是最后做到clinical的。老板是靠这个发家的,对很基础没应用的东西,没什么兴趣。不过我的项目的应用方向,老板没做过。当时找comentor,主要想补充这个不足。老板觉得最合适的人,是楼下的一位老太太,可是老太太当时在外地,只能email联系。所以老板又和我联系几个MD,我和人家约好,一个个上门推销我的项目。

和MD推销一个原理都还没完全弄通的基础项目,结果可想而知。这些MD对我都很帮忙,提了很多很好的问题,但是我的项目实在离他们太远了。谈了一圈下来,我觉得这个项目要往clinical推,实在难度大,又很多我无法预料的困难。从这里开始,我渐渐对项目的将来有了自己的想法。

可是K99还是得顺这老板的思路写。我的K99 Research Plan,写得我很不舒服,我老板说我的proposal, "the scientific part is strong, but the application part is weak". 这个application part,也就是最后一个aim,我被老板逼着忽悠。后来有reviewer说:这个需要几百个postdoc才能做完,mentor应该知道,当然如果只做到...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。

如果我现在,一个AP,交上这么一个proposal,一定会被批得狗血淋头。在当时,也许reviewer觉得我年轻人年幼无知,所以把责任轻轻放在了mentor的身上。也许是人家听老板忽悠听得多了,知道这是我老板的管用伎俩。

(五)
前面有位问research plan是具体细致点好,还是高瞻远瞩点好。我的经验很不值钱,就是:都要。最好的做法是从头到尾既要提你五年内的具体目标,也要强调你的远期规划,还有具体目标怎么服务于远期规划。在最后的aim之后,最好在加上一段future research,这里可以忽悠到十年甚至更远。

整个写research plan的过程,老板中间看了一次,然后逼我加强忽悠,我改过了以后,老板就比较满意了。这个plan,基本象个R01,timeline, aim 都分得很细。但是每个大aim结束的时候,贴上了一小段话,讨论这一段research对我的职业发展有什么好处,这期间我准备结合research做什么career training。这招是参考同组的一牛人的Kapplication学的。

如果说research plan有点忽悠得话,这个career plan简直是要无中生有了。我当时刚从鹤立鸡群的战术里解放出来,还真没想过career。当时申请K99,就是冲着钱去的,没意识到这钱会给我的将来带来很大的不同。我老板也是只想着找点钱来继续这个项目,没想过K99结束的时候,research plan上所有的东西就会被我堂而皇之地带走了。我们认识上的迟钝,为以后埋下了不快。

(六)
我research plan 写了一半的时候,老太太回信说愿意做我的comentor。老太太一直知道老板有这个项目,所以很明白它的意义。老太太自己也是从基础到clinical都做,她的方法更传统,更被接受一些。有了这样的comentor,无论我应用做到哪一步,都在她的研究框架内。我就不用硬写我的项目要做到clinical research了,写到个disease model就可以了。不过即使只做做disease model,老板也要追求高大全。我自己只有胆子说我要造个三层的楼,老板指示,改成50层。

老太太自己并没有参与我写的research plan,只是我写好了以后,让她的senior postdoc看了一下。我也没指望他们能帮我做很大改动。只是,这个应用,我是一天没做过,他们帮我看看法螺不要吹歪了就行了。看了以后,他们说我的plan是scientifically right,于是research plan就算完成了。后来发现,这个plan实在是pratically not right,那是后话了。

K99 的 candidate 部分, 写得我很头疼。candidate backgroud估计是想我讲我是什么人。我当时是一个发了几篇小文章,两年刚满的postdoc,没有CNS,做一个半死不活,断了钱的“前瞻”项目。背景还不是生物的,就算我的物理学位,也是个中不溜的学校发的。唯一的指望,就是现在这个牛老板。

career plan 我将来想干什么?都postdoc了,当然第一梦想是做faculty了。可是怎么做faculty,我没概念。我基本是打算找一遍faculty,不成我就转行的。申K99是临时起意的事。我知道要有好文章,要申请,要吹自己能干,要有运气,等等。这些显然不是career plan。

career training呢?老板见一面都难,哪来的training。其实组里的postdoc互相帮助,给我的收益更多。因为做交叉学科,我老板最擅长的是,招一堆五花八门背景的postdoc,另辟蹊径来做生物医学。我们组physics, EE, ME, BME, chemistry, biology PhD 以及MD统统都有。我写research plan时,哪里卡壳了就找人问,总有人知道一点。所以其实大家都在自己training。

(七)
发现我只记得candidate部分写得很痛苦,可是不记得我写了什么。今天把我当年的写的candidate部分翻出来看了一下,发现我写的基本是八股文,怪不得我自己都不记得了。

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一部分写的好不好,反正reviewer并没挑刺。candidate background的底稿是我申请绿卡的statement。大家不要觉得可笑,我参考了几份K申请,其实就是那个调调。语言上改的切题一点,吹得不要那么天上少有地上不多就好了。career plan 无非是吹这个项目如何有前景,不但可以有科学上得突破,也可以造就我这个年轻的faculty,以后再拿R01。两个mentor如何合适帮我完成这个远大目标,等等。就是反反复复,换着角度唐僧。

最后的career training,估计是reviewer比较细看的部分。这部分参考了本组以及隔壁的成功的K申请,写了一套老板该如何培养我的计划。基本有:1,选课(就说take course,实际操作旁听即可,没人查成绩单),2,老板帮我挑了几个一些short course workshop什么的,号称去上,3,去开会(实际上没K99我也要去的),4,我最后加上了,第二年我要去comentor的组里学习他们的传统方 法,以便以后能两种方法对照比较(后来没来得及去)。这所有的training,在research plan 的结尾处,和research aims整合在一起,做了个timeline,

两个老板的推荐信是我起草的。自己泡制这些,感觉非常搞笑,和申绿卡有相同之处。三份推荐信,NIH虽然是要求封口的,但是实际上如果你要求,所有推荐人都会给你看,谁都不会挡一个postdoc的财路。我没有修改这些信,随着推荐人写了。当时写八股文写的已经吐血了。

(八)
一个完整的proposal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。当时我写K99,这些都是最后时刻瞎弄的,基本照抄别人的。最近一个proposal,被review在这些地方挑刺。这才明白,当你是牛人或者牛人的手下的时候,很多事走个过场就可以了。当你是中流学校AP的时候,能被挑刺的地方是太多了。

总之忙了两个月,终于在deadline前一天抱着一箱子打印的proposal寄出了。交出去的时候,觉得这个proposal已经是写无可写了。倒不是说我写得天衣无缝了,其实proposal本身有很多我拿不准的地方甚至忽悠的地方,但是我是改不动了。那时想,中的希望也不大,等到分出来,我都要postdoc三年了,不中的话我也懒得改了,我得赶快转向了。

我一开始就立志不做第二轮薄厚,也不愿意做很长的薄厚。虽然我这行,这不少见,可是我觉得research对我来说,是个我喜欢的工作,不是全部的我,做不通我就走人。不过在转之前,我还是要试找一轮faculty。所以K99一投出我就开始写faculty申请材料了。

现在回想起来,写k99其实促使我开始想我这个项目以及我自己的将来。我不想换下家,也就注定了,这个项目,它是死的也好,活的也好,目光远大也好,忽悠也好,反正我的学术前途和它挂钩了。做到那个时候,项目有点结果,也遇到了很大的障碍,需要很多钱。老板没钱,也没空去替我拉钱。所以只有两条路,我拿到K99,或者我找到职位,拿着startup去继续做。

K99和一轮faculty申请,就是我给自己定的底线。

我们组曾经有人想申faculty,找老板讨论的被老板说"you are not ready"的。其实这个话是老板婉约地说:你不是这块料,或者说:我不想让你走。我当时打定主意要申,没跟老板讨论,就直接问老板“我想申faculty,你能不能给写一封 supportive letter?”老板答应了。

材料写起来飞快,research plan K99改改就是了,teaching plan我写了一个星期。这时候,我的项目已经没太多可做的了,所以可以全心全一投入到找职位的事业中。

(九)
我申请了大概30所学校。申请材料没有针对学校修改。我觉得我就是这么个背景,做这么个偏门,让我做别的我也没那本事,如果有学校觉得我合适,自然会要我,如果学校觉得我太偏,我改改research plan也无济于事。

我申请的大多是BME,少数物理。我的项目是用偏物理的新方法去做生物,我自己觉得BME也沾边,物理我也可以。等了几个月,有几个BME的学校要了推荐信,但是最后找我去面试的却还是物理系。想想也许有道理,我这个项目原理还没有跑通,离应用还远,所以还不够engineering。我molecular biology都没学过,去BME也教不成课。物理方面的职位比较少,但是对做偏生物的人还是喜欢的。拿nih钱的人抱怨钱难拿,但是至少如果拿到了,还是能养活几个人的。nsf的钱是更难拿,拿到了还是饿得半死。我的文章,比起做传统生物的人,是差一些,但是在物理的本行业内,也算可以了。反正大家都发不了CNS。

去物理系面试,我把博士以及薄厚的项目都放在了报告里。第一个项目比较物理,第二个比较生物,但是两者技术上有相通之处,这也是当初薄厚老板要我的原因。

我当年去薄厚老板那里面试之前,博士老板帮我排练了报告。排练完毕,他说:科研上,你不比我见过的 faculty candidates差,你现在缺的,是气质,希望你经过一个薄厚,能养成这样的气质。博士老板的鼓励,是我愿意赌几年在这个薄厚职位上的原因。这个气质是什么,很难说清楚。但是大家听报告,可能有感觉。有的人只会讲过程结果,有人会讲一个很好的故事,但是有的人不但讲故事,还会让你觉得能做成这个故事的,舍我其谁。我博士老板说,招faculty的人,要的不仅是好的研究结果,而且是自成一派的能力。说实话,我不知道怎么说服别人我能自成一派。但是我这两个项目,确实都有特色,也都是我折腾出来的。我能做的,就是通过讲这两个项目,说服别人我有解决问题的能力。

比较两个老板来说,我博士的老板给我了更多的指导,也是真心为我好。薄厚老板也挺好,但是他自己也有他的算盘,他给我更多的,是个好的环境。

我第一个面试的那天,K99的分也下来了。那天很紧张,一直没查email,半夜到了家,发现我得了一个很好的分数。

(十)
K99分出来后的一个月,我有一种中了jackpot又不敢去领奖的感觉。PO的嘴很紧,虽然他说这是个好分数,但是不肯给我多一点信息。一切都悬而未决,只有等。

找工作的时候,我就决定了,不提我的K99。当时我觉得谈一个还没有消息的proposal,很不靠谱。K99的training要求,以及R00 reduce teaching load的要求,在申请职位的初期都是不方便谈的。所以我无论申请材料还是面试,都没有提我的K99。人家问我写没写过grant,我只说帮老板写过。我的K99的内容,后来确实改了改以老板的名义投了另一个地方。

等NIH的消息的期间,我接着面试,照样没有提K99的事。我希望在面试的学校做决定之前,能得到准确的消息。Council meeting结束的时候,我手里有个A校的offer,正在考虑。一个更好的B校,当时要求我和另外一个人回去做second interview。我这时候跟B校摊牌了,说我有个offer了,要我一周内答复,另外我拿到了K99,你们能不能做个迅速的决定?

B校的系头马上决定要我了。我和他协商好了,位置推迟一年,明年做K99到R00的转换。我决定推迟一年,主要是我的K99部门有最少一年的要求,其次我也想依托现在的环境,能做出一点眉目再走。毕竟我的新职位做生物医学的环境要差多了。

后来的一年里,发生了一系列对我影响很深的事。


(十一)
在我薄厚第三年结束,自己做了PI,有个职位在等我,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。这时候,我和老板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我拿到K99以后,老板有两个反应。一是把我的工资提到了6万,要知道K99只会付我5万,也就是说,老板从自己的项目里拿了1万继续付我工资。二是宣布,K99带来的研究经费,由他统一支配。

从经济上,我不亏,我的K99,发了我的工资后,剩下的钱少的可怜。可是我的同事M不干了。他也同时拿到了K99,他申请的部门给钱比较多,发了工资还剩不少。老板希望他能负担一个tech的工资。M的K99项目,是拿老板的看家本领,挪到了另一个病上去做。M还做着老板的clinical trial。这两个项目同时进行,利益冲突很大。我猜测这就是当时老板不是很想让M申K99的原因,但是老板拗不过M坚持,还是同意了。那一年下来,我们老板春风得意得指导了两个薄厚的K99,也培养出了两个潜在的竞争者。

其实从K99批下来的那一刻起,我和M都变了。我们已经看到了走向独立的路,手里有了钱,心里马上有了自己的算盘。我服从了老板的决定,M没有。M毕竟是他的K99的PI,没他的签字,财务不可能放钱,老板也拿他没办法。

不过我和M都同时选择了回避战术。既然各有各得算盘,又不好正面讨论,就避而不见好了。从那时起,我和M就不主动找老板了。老板照例做大忙人,我们不找他,他也几乎想不起来找我们。大家就一起做问题前面的缩头乌龟,相安无事地过一天算一天。

(十二)
躲老板不能躲一辈子,我一年后要转R00,也就是说K99开始只七八个月,我就要交一份R00的申请。这个申请和K99的格式是一样的,25页。我去请教隔壁的K99获得者,他的R00已经被批准,要走了。他说,NIH还是会审这个申请的,虽然不是panel review,有可能是PO内部找人,他的R00有评语,还要求他修改了。我还问PO,这个review有什么要求?PO说,review希望看到你的想法有改进,research plan不能和完全和K99一样。

我并不指望老板把这个项目大大方方地给我,只希望达成某种协议。我找老板试探得问,我能不能拿K99的钱买点仪器带走。老板和我来了个55分成,但是强调我走之前得保证把新人教会。我就当老板默许我继续这个项目了,但是他没有和我达成协议的意思。

当时老板已经招了个新人来,放在我手下,让我教他。我对把项目教给这个新人,没什么意见。项目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,我教得再好,以后怎么样也得靠他自己。我只是想,从技术上,继续做这个项目,我有优势。可是从人脉,资源,还有环境来说,我怎么比得过老板。老板如果要接着做这个,我就很难在这个项目上申请到R01。

我这里还在苦恼的时候,我的项目上出了大问题,做不下去了。这个项目,一直是在石头缝里找路,绕来绕去,一直倒还能有进展。现在碰到的问题是个花岗岩床,我绕不过去了。折腾了几个月,我和老板给这个项目判了死刑。

这下子我不用考虑和老板竞争的问题,怎么应付R00的申请才是最最头疼的问题。

(十三)
项目死了,我问老板我的R00怎么办呢?老板问,R00谁审啊?我说internal review。老板说:他们审,和你妈审,没啥区别,你操心个啥!我当时有点张口结舌。于是老板又说,我刚弄到个项目,正愁没人做,要不你做做,有点结果就可以交差了。老板塞给我两页proposal。我一看,好一个CNS级的项目,好一个水深火热的大坑。最佩服的是,就这么两页纸,一个示意图,就忽悠来了十万块钱。我当时接了这个项目,但是我对老板说,我会主要帮我带的新人上手。老板很是满意。我填老板挖的坑,已经填得筋疲力尽了,这个新坑就是再眩,我也不跳了。

我还有三个月准备R00。写这个R00,问题已经不是忽悠不忽悠了,是忽悠到什么程度。明知道没戏,还接着忽悠,这种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。就算是我妈审稿,我也得写出25页的忽悠材料啊。我也显然不可能在R00里老实交代,说我K99里信誓旦旦说可以做的东西现在做不出来了,所以我想换这个那个做。何况,这个时候,我要做啥,我自己都不知道。

头疼啊头疼!前思后想,我想明白了一些事。这个项目背后的基本原理还是很特别的。所以一直我的烂结果还能发小文章。可是老板想把这个原理,发展成个完美的手段,就是想造50层楼。我一直做得这么痛苦,其实就是因为老板的远大理想无法实现。都是造楼,3层和50层有很大区别。想造一个摩天大楼,材料工艺和造个小楼,是本质上不一样的。现在给50层楼挖地基,碰到了花岗岩,整个计划轰然倒地。但是如果造个3层,很多问题都没有了。

如果我退回去,老老实实造个小楼,在这个基础上,还是有很有意思的工作做的。这些工作,离治病救人更远了,都是些基础层面上的工作,老板看不上,但是我更喜欢,也更符合我的背景。正好我以前自己做了点这方面的小实验,老板不怎么感冒,想法就一直撂在那里。于是我决定,我得旧瓶装新酒,原理不换,实验设计换,应用也换。


(十三)
决定了旧瓶装新酒,这个新酒即使不能象旧的那样高大全,也得非常有特色,这样我才能在自圆其说地解释我为什么换。从项目被判死刑到我的R00申请完成的三个月,是我最压抑的时期。没有人讨论,全靠自己翻文献。最后很幸运的,发现了一个实验的捷径,也拟出了第一个应用方案。这个应用虽然很粗造,也没什么大意义,但是作为验证机理的实验已经足够了。这个机理框架一旦形成了,我可以做很多工作。我要搭的这栋小楼,虽然牺牲了大楼的高大全,但是某些方面,比大楼更好。最重要的是,这个方案,因该是一年以内就可以转向应用了。

我的R00没给老板看,只是交谈中简略提了我的想法。我觉得隐瞒是瞒不过去的,但是我也没义务全盘托出。如果老板对此感兴趣,他自己去琢磨好了。如果他没兴趣,我也算跟他打过招呼了。

我最后交上去的R00,除了题目和background的开始一半,其他部分全部是新的。整个研究内容,和k99可以说是七分貌似,三分神似了。交上去的时候,我很担心,这么大幅度的改动,会不会让PO警觉。我的PO很好,让我正式交申请之前,把稿子给他们看看。他们看过了以后,对申请本身没有意见,只有一个体制相关的意见:我的k99号称要做disease model,所以投的是disease相关的institute,现在我的proposal这么基础,按理不该他们出钱。PO倒没有难为我,只要求我加一段future research,讲讲我将来会怎么做disease research。这倒不难,我并不反对做这些,只是当时时机未到而已。于是加了一段展望,就过关了。

我的四年薄厚经历,就这样结尾了。我和老板一直到最后都关系良好,不过现在因为做的方向完全不一样,已经没太多的学术联系了。这个老板发起的主意,老板那里已经不做了,只有我在继续。我的新research plan,到现在为止,在按计划前进。我到新学校半年多的时候,做出了第一组数据。一年的时候,发了第一片文章。不是牛杂志。我现在的任务,不是攒CNS。这个对BME来说太难。我需要的是尽快发文章,让别人知道我,尽快出数据,好申请经费。

第一组数据出来的时候,我犹豫了几天,然后把结果email给了老板作为感谢。他毕竟是第一个想到这个想法的人,他的钱撑着这个想法从无到有。老板回信很热情,说我令他自豪。到最后,老板还是做到了给我祝福,放我自由了。

(十四)
最后一贴

关于好老板:

也许是天下没有完美的老板,也许是薄厚们爱抱怨,组里对老板的抱怨还是很多的。主要是老板吹得太眩,又没空管我们,所有人都在个眩项目上挣扎。现在回想起来,有被项目挤走掉,也有做出了很好的结果,得到了提拔的。不管是内部提拔,还是象我这样独立出去,我们组干得好又会交流的人,最终都能faculty。干得好,但是比较闷的,多半是外国人,他们至少能海归一个很好的大学。我们楼有很多传统生物的研究组,那里的薄厚总是羡慕我们羡慕得不得了,因为我们组有出路。相比较之下,我的老板已经非常好了。

我想所有人都是有自己的算盘的,利益冲突的时候,老板没有义务让薄厚。好的老板,或者是小事上吃点亏他不在乎,或者就是很会化解利益矛盾。作为一个薄厚,只有一件事可做,就是什么时候也不能把自己放到老板的对立面去。我当时对老板还是很多腹诽的,有的是关于研究,有的是关于我前途。但是我腹诽的比较多,有时候和同事发发牢骚,跟老板讲出来的比较少,而且都是尽量委婉。现在有点后怕,如果当时处理不当,如果那个项目不在恰好的时机死了,我很可能和老板反目为仇了。

还忘了说M的结果。M做clinical trial,本人并没有参与老板的这个技术的开发研究,所以他是没法象我这样卷着项目整个走掉的。我走之前,M也和我抱怨,不知道老板愿不愿意把技术的核心程序给他用。这个程序是老板自己写的,老板当然有权不给M。他根本不敢问,怕一问就撕破了脸。屡次试探,后来终于和老板达成了划江而治的默契,你做你的病,我做我的病。M做了两年K99,最后找职位的时候,我们一直合作的clinical department为他挪出了职位,他现在还在保持和老板的合作。

关于忽悠:

我基本同意有位大侠的见解,忽悠合不合理,应该是看申请人自己信不信,想不想真的做。我觉得我的K99是大大地忽悠了,我的R00没有。但是这个判断,只凭一心,外人很难下结论。我年初的时候,交了一个一点prilimilary data没有,只有想法和理论的R21,结果当然是被无情地打回来了。reviewer说我太忽悠。我也承认我很忽悠,但是我觉得我忽悠的合理。想到这个想法后,我花了十万去买一个必要的仪器,好去做这个想法。当时犹豫了一个星期,purchase order交出去的时候,有点手脚发软。我实在不知道做不做得出来,但是我愿意赌。现在一年了,这个项目还没有好的prilimilary data,我还在赌。

所以有时候我们觉得大牛忽悠,大牛是觉得自己一点不忽悠。科研行业的恶习是,有时候,忽悠成了习惯,即使后来发现忽悠错了,下次也不会谨慎。我老板的忽悠项目,他都是真心实意地扔大把钱去做的,有时候做不出来,这并不妨碍他满腔热血地投入下一轮的忽悠。

最近写proposal卡壳,就是卡在这个怎么忽悠才合理上。作为一个新人,除了科学上的合理性,我还得考虑一个合度的问题。同样的忽悠,大牛说出来,reviewer可能会觉得合理,但是我说出来,可能被批。

一个卡壳的proposal,引出了这么多帖子,让大家见笑了。以此祈祷我的第一个R01能中。